老屋 内容来源 科普中国-科普文创 |
她红着眼睛跑了出去。
玉白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,但这时只想离开他们,离开这个“家”,离得越远越好。她一边抹着脸颊上止不住流下的眼泪,一边用最大的力气向前跑着,终于累得跑不动了,就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。周围一个人也没有,只有熟悉的小路和一成不变的树与山坡。玉白平静了一些,一边大口喘着气儿,一边看自己到了哪儿。原来,她在不知不觉间,往老屋的方向跑去了。
老屋是她和娘曾经住的地方。这里虽许久没有烟火,倒也并不显得破旧衰败。屋子不大,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家。从远处看起来,这里散发着一种孤独静谧的味道,木头构成的屋子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黝黑而又凝重,仿佛它们已一动不动矗立了几个世纪。
玉白的心静了下来,老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大大安慰了她。这里是只属于她和娘的地方,小小的屋子里存放着她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。她想,为什么自己没有常常到这里来呢?是了,哥哥嫂嫂永远给她做不完的活,割草、放牛、拾柴、烧火、做饭…今天还没有做完事情就使气跑了出来,等回去怕又得挨骂了。不仅如此,在内心深处,她至今也难以相信娘亲真的永远离她而去了,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,哪一天醒来就还是在老屋里,娘亲煮开了粥正要叫她。平时做那些活其实都不算什么,她常常想,要是娘亲还在的时候自己长大一点,一定抢着把这些活儿都做完,都做好,娘身体不好,自己一定不让她受累。
老屋的门吱吱呀呀地被玉白推开,一股属于这间屋子特有的熟悉味道向她扑面而来,她不由得觉得心头一暖。玉白走到里屋,坐在石床上,手掌抚着石床的边缘,一阵凉意从手心里传来,但她并不在意。小时候在这张床上睡过的每一个夜晚的影子,如今都浮现在了眼前,让视线模糊了。玉白噙着泪,将身子蜷缩到石床上,闭着眼想念着娘亲。一阵困意袭来,她渐渐睡着了。
啾啾鸟鸣弄醒了在石床上睡得浑身酸痛的玉白。她坐起身来,下地活动了活动四肢。伴着白天明亮的光线,她发现老屋里竟如此干净,没有积满的灰尘和吊着的蜘蛛网,一点不像两年没有人居住的样子。玉白又是惊讶又是激动,难道娘真的回来了?她焦急地向外走去,走到灶房里,没有人。院子里,还是没有人。玉白又跑到屋后柴房里,看着一个人形的身影,不禁呆住了。
“娘?”她轻轻地唤着,像是怕这场梦被惊醒。
“嗯?呃...你好。”,一个男子的声音回应了她,随即他又像是自言自语道“好像出了一些问题呢。”
玉白慌了神,不知道该怎么是好。她强行镇定,用颤抖的声音轻轻问到:“你…你是谁?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“嗨,我是来自星科技联盟的自由科技员,陈教授雇我到他的私人工作室来修缮一些设备。但是好像出了一些什么技术问题,到现在我还是很眩晕。嗯,没问题,不管是什么我一定能很快修复,哈哈。”男子的声音温和又轻快,“您是工作室的雇员还是陈教授的家人?”
男子说的话玉白一个字也听不懂,但她觉得他应该没有恶意,便鼓起勇气又说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我叫玉白,这是我家的柴房,好久都没有人用了,这里什么也没有,你快走吧。”
男子向玉白的方向走来,玉白这才看清了他的脸。男子大概二十出头,脸庞轮廓坚毅,但眼眸明亮活泼,面容给人一种亲切的好感。男子身上穿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材料,有些微微的光泽,但也不像是绸子。最让玉白奇怪的还是他手里拿的东西,像是个镜盒子,但上面又有奇怪的花纹和开孔。
“这么说,我现在不在陈教授的工作室了?难道…好吧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只是这样怎么回去就是个问题了,这样的传输通常都是单向的,这里也不像有逆向传输装置的样子。”
玉白还是听不懂他的话,说:“你到底是谁?”
“啊,不好意思,我叫做艾三,我…我也无法解释现在的情况。本来我是在工作中,然后可能出了一些情况,结果就是到了这里。”
艾三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拿起他手中那个“镜盒子”,在上面点来点去,又对着空中乱晃了好一阵子,然后大叫道:“啊!原来我还是在原地,探测现在星系的相对位移…现在应该是两百多年以前。”
他猛地扭头看向在一边手足无措的玉白,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开口。玉白与他视线相对,被他看得红了脸,连忙低下头。
“是这样的,女士。我呢,因为意外闯入了您家,真是不好意思。现在我得想办法回去,您告诉我,在这间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东西?或是您看看,这里有没有出现什么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?”
玉白低头捏着衣角,也不知如何开口。她现在并不怎么害怕眼前这个陌生人了,甚至内心深处还想再看一看那双活泼明亮的眼睛,但她的视线微微一抬起来,就被艾三等待回应的热切眼神逼得又收了回去。
“对不起女士,我不太懂这里的礼节,多多包涵。但是这真的很重要…请问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?或许您的先生?”
玉白听到“先生”两个字,想起来听读过私塾的刘二爷说过,这是文雅人对“汉子”的说法,脑袋嗡地一下,又想起了昨天的种种。哥哥的见钱眼开,嫂嫂的添油加醋、挖苦讽刺,她可如何是好?俗话说长兄如父,长嫂为母,自己可没有这样的父母。她以为自己逃到老屋就可以远远逃离这些事情,但这些事情还在这里,像山顶的悬崖,她怎么往前走也会跌下去。
艾三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问询触动了玉白那么多情绪,他所在的时代的生物医学已经十分发达,使他对由人的容貌体现出的年龄并不敏感。况且他以为两百多年前的古代人人都是结婚的,不像他们现在,独身主义占据了社会主流,才有此一问。所以,当他看见玉白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,但是眼泪止不住地流到脸颊上、流到下巴尖、滴在地面上时,他十分惊慌,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“啊,一切都是我的错,女士,亲爱的女士,您为什么要哭呢。我也不想打扰您,但是…这有面巾,您先擦擦眼泪吧。”
玉白暂时收了思绪,毕竟是在陌生人面前,她也不想这样。于是深吸一口气,对艾三说:“你还是先出来吧。”,随即自顾自走到前屋石凳上坐下。艾三也跟了出来,在玉白旁边坐了下来。
许久都没有人说话,艾三还是摔先打破了沉默,说:“嗯…我跟你讲讲我自己吧。我出身在一个曾经发展得很不错但是现在已经衰败的城市,那里的人既自大又守旧,容不下新事物。而我从小就不愿意卖弄自己去做一些无聊的工作,我只想学习各种各样的技术,当一个自由雇员,游走在星系的每一个角落。你可能不知道,在我们那里,机器人已经包揽社会上绝大多数工作,而人们能做的最有社会价值的工作就是当一个明星,体育明星、电影明星、音乐明星,人们已经到了狂热盲目得可怕的地步,只要能获得社会关注的事情他们好像都愿意去做。我的父亲就是这样,他年轻时参加过职业棒球联赛,但是因为伤病很早就退役了,没有人记得他,于是他就强迫我去完成他的梦想。在我三四岁时,他就不停地训练我,逼我完成远超出我体力极限之外的训练,一直到我十几岁。我那个时候恨透了他,我觉得我的整个人生都没有意义,仿佛就是为了做另一个他,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存在。”
说到这里,艾三停顿了一下,玉白侧头悄悄看了他一眼,发现他低着头,皱紧了眉头。虽然他说的很多东西玉白还是不懂,但也大概明白他的爹爹要他去做一件他很不喜欢的事情,而且逼迫了他十几年。玉白想,自己大概还是幸运的,虽然现在被哥哥嫂嫂逼迫,但以前一直有娘亲疼爱她,娘从不会让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。谁的生活没个难处呢。
玉白正想着,艾三继续了他的叙述:“那个时候我想到了死,甚至尝试过几次。后来我就想,大不了就是死,反正现在也像活得不曾存在,为何不试试自己想做的事情呢。于是我跟父亲闹翻了,自己跑了出来,在星系间流浪,学点东西,然后现在加入了公司,终于还是成为了自由雇员。”随着故事的结束,艾三的声音再次变得活泼轻快,但玉白想,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。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女士,无论你因为什么事情而那般难过,只要不涉及生死,总有办法可以解决的,你告诉我,我会尽力帮您解决。”
玉白也很想将之前的事情吐露给这个让她感到莫名亲近的艾三,但逼婚这般难听的事情,又怎么启齿呢。她脑海里回响起刚才艾三“总有办法可以解决”的有力话语,想到,要是哥哥嫂嫂找不到自己,是不是就可以他们脱离那样的安排了。她突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对艾三说:“那你可不可以带我走?你看起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,你把我带走,越远越好。路上我给你洗衣,做饭,做杂活儿,我虽然也没有个盘缠,但什么事情我都会做。”
艾三没想到她提出这样的请求,以他的性格,这样的事情倒是举手之劳。只是玉白是两三个世纪以前的人,她能适应他生活的世界吗?更深层次地讲,对于他而言,玉白这一代人早就老死了,湮没在时间里,他帮她离开会不会造成什么连锁反应?艾三本来一口许诺下要帮他,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眼看在他的沉默中,玉白的眼泪又要流出来,他连忙说:“没问题,没问题,我带你走就是了。只是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,我也得弄清楚这个问题。我们再回柴房看看。”
艾三走进柴房里,这次看到了一个非常不寻常的东西。在一个灰暗的箱子上面,竟然放着一瓶典型的23世纪美国极简主义插花。他激动地大叫起来:“我知道是为什么了!一定和这个东西有关,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!”
玉白从背后看着激动的艾三,只见他拿起花瓶,“咻”地就消失不见了。
艾三突然回到了熟悉的工作室,看见一旁桌子上正摆放着一瓶一模一样的插花。这时,陈教授推门走了进来,微笑着问艾三:“修复完成得怎么样了?”
艾三从惊讶中回过神,说:“我只明白机器每个部件大概的工作原理,按照经验去修复,可是却看不出整体上缺了什么,或是哪里损坏。但是刚刚有件怪事儿…我好像进行了一次时间旅行。”
陈教授并没有显得很吃惊,说:“你有没有探测了时空的相对位置?”
“有的,空间上没有改变,时间上回到了过去。”
“你是怎样回来的?”
“我看到了一件不属于那个时代的物品,就是您桌上的插花瓶,那边也有一个,我一拿起来,就回来了。”
“那么看来我之前的工作还是成功了。可惜是由意外导致的成功,我现在也不明白到底具体什么触发了它,之前总是在能量推进时失败。之前在试验的时候利用过花瓶做对象,没想到在它上面形成了一个时空链接。”
“陈教授,是否方便问一下,这个机器具体是什么功能?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传输装置,但是利用心灵传输的方式,以情感为能量导向。你知道的,情感具有能量的理论早就有人提出了,只是一直无法被利用,而我的之前的工作就是设计一种反馈装置,利用机器放大这个能量,得以进行传输。没想到,首先实现的竟然是时间上的传输。”
说到以情感为导向,艾三突然想起了看见玉白的第一眼,她的眼睛红肿着,像是哭了好久一样,悲伤总是比欢欣更有力,难道是因为在同一空间上,她的情绪能量波动太大,引发了这次传输?
艾三连忙问陈教授:“如果传输是又另一边的人触发,将我传输过去,那是否我可以从这边复制上一次的路径,再到那一边去?”
陈教授摇摇头,说:“理论上不可能,毕竟情绪这样的东西还是太复杂,如果被动触发,你无法完全复制当时的数据进行重复。这个项目一开始只是我的个人兴趣,我设想的是主动触发,一个人很想很想到什么地方去,或是回到什么时间点,他的情绪可以准确地导向,作心灵传输,这样实际上具有极高的精确性。但是到现在,我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它了……”
艾三呆呆地听着,理解了陈教授的解释。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玉白的样子,一开始害怕他的玉白,跟他说话也不敢看他的玉白,坐在石凳上的玉白,还有流着大滴眼泪的玉白……自己给了她希望,现在又使她,在遥远时间的另一边,独自哭泣着。